现代著名作家郁达夫(1895~1945)精通德语。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他在寓居上海期间,曾在上海法科大学讲授过德文。郁达夫对德语文学情有独钟,涉猎极广。在中国现代作家中,他的德文文学藏书算是十分丰富的。
在郁达夫日记里,有许多关于他往返于书摊书肆购买德文文学书籍的意外收获的记载。1
1930年4月30日,他买到德国自然主义流派作家奥托・尤利乌斯・比尔鲍姆(Otto Julius Bierbaum,1865~1910)的以中国为题材的长篇小说《美丽的褒家姑娘》一册。该书封面题有“幽王宠褒姒”五个中国字。6月17日在旧书摊上,郁达夫看见有德国犹太作家雅克布・瓦塞曼(Jakob Wassermann,1873~1934)的《人生之年》(Die Lebensalter)及小说大师阿・德布林(Alfred D?blin,1878~1957)的表现主义名著“中国小说”《王伦三跳》。
1934年8月23日,郁达夫在北平东安市场买了许多书,“有两部德文小说(一系译作)极好”。一为德国女作家夏洛特・尼泽(Charlotte Niese,1854~1935)的《老与幼》?一为西班牙作家阿莱芒(Mateo Aleman,1547~1613年之后)的流浪汉小说Guzman de Alfarache的德文译本,“系清荫昌藏书,有伊手署之德国字在书之下端页底曰Yintchang”。9月2日,他又购得尼泽的《回忆丹麦时代》一小册,颇为得意。据考察,夏洛特・尼泽的作品此前仅有胡国济翻译的《戚戚》,见上海《小说月报》1917年11月25日第十八卷第十一号。此外,达夫还曾经买到德国作家克莱斯特、莱瑙的德文全集。
郁达夫收购德语文学著作的主要目的是为了阅读、翻译。仅1927年这一年,郁达夫就翻译了较多的德文作品:3月12日在上海译婆塞的诗《春天的离别》,发表于《洪水》半月刊第三卷第二十八期。9月11日,翻译德国十九世纪著名小说家、诗人特奥多尔・施托姆(Theodor Storm,1819~1898)的短篇小说《马尔戴及她的钟》,12日译讫。当时施托姆以《茵梦湖》而闻名于中国的读书界,郁达夫为郭沫若译《茵梦湖》特地写作了《序引》,为之介绍。1927年,他还注意到一位叫凯勒曼(Bernhard Kellermann,1879~1951)的德语作家:2月28日,他在上海霞飞路俄国人开的书店买到凯勒曼的长篇小说《隧道》。3月8日则在江西路德国书铺买了他的恋爱小说《英厄贝格》?“打算于年内把它翻译出来”。5月9日,他又在德国书店买到凯勒曼的《圣徒们》。
1928年10月20日,郁达夫发表他翻译的德国著名印象主义诗人戴迈尔(Richard Dehmel,1863~1920)的诗歌《我俩的黄昏》,诗后附《译后志》。11月20日,翻译发表另一位德国诗人法尔该(Gustav Falke,1853~1916)的诗歌《祷告》,后改题《祈祷》。同年,郁达夫应鲁迅之约,为《奔流》杂志译德国作家鲁道夫・林道(Rudolf Lindau,1829~1910)的中篇小说《幸福的摆》,译文两万三千多字,他十二天就译完了,虽然原打算“当于三日内译完它”。可谓快手!当然他后来也花了几天工夫作修改。《幸福的摆》分两期在《奔流》刊出。郁达夫在篇末译者附记里认为,“小说里有一种Kosmopolitisch的倾向,同时还有一种厌世的东洋色彩”,鲁迅认为这是“极确凿的”意见(见鲁迅:《奔流》校读后记)。当时郁达夫正在写作小说《迟桂花》,他说:“《迟桂花》的内容,写出来怕将与《幸福的摆》有点气味相通,我也想在这篇小说里写出一个病肺者的性格来。”随后,郁达夫又陆续翻译了四篇,都在《奔流》上发表。这些译作后来郁达夫结集为翻译集《小家之伍》。当时,良友书店的赵家璧拟出版《世界短篇小说大系》,请郁达夫担任北欧集的编选翻译,郭沫若任德国卷的编选。达夫译介北欧文学当与此有关。不过该短篇小说大系未能问世。
值得注意的是,郁达夫还较早地注意到二十世纪德语世界的小说大师托马斯・曼(Thomas Mann,1875~1955)的作品。1927年3月8日,他买到托马斯・曼的小说《先生与狗》,“打算年内把它翻译出来”。要知道,当时国内着手翻译托马斯・曼的作品的人可是微乎其微。
郁达夫喜欢的德语作家还包括自然主义戏剧家、小说家苏德曼(Hermann Sudermann,1857~1928)。1927年,他计划翻译苏德曼的小说《石中之石》,可惜后来也没有完成。1930年3月12日,他在日记里记着:“明天想读一本Sudermann的小说。”除苏德曼外,他计划翻译介绍的作家还包括瑞士的德语大家凯勒(Gottfried Keller,1819~1890)、德国浪漫派作家豪夫(Wilhelm Hauff,1802~1827)的童话《冷酷的心》、当代作家奥・马・格拉夫(Oskar Maria Graf?1894~1967)的《大家都是俘虏》。不过郁达夫的这些酝酿在胸的翻译计划都未完成。
郁达夫的翻译计划甚至还包括一些今天就连德语文学专业的学生也闻所未闻的作家与作品:如德国十九世纪女作家马里特(Eugenie Marlitt? 1825~1887)。1935年12月7日,达夫在日记里记载:“检点买来各书,并无损失,有一册英译Marlitt小说,名A Brave Woman,系原著名Die Zweite Frau之译本。此女作家在德国亦系当时中间分子,有空当把她的小说译一点出来。”在达夫发表于1923年的短篇小说《茑萝行》里,他讲到海涅同时代的德国薄命诗人、剧作家格拉贝(Christian Dietrich Grabbe? 1801~1836)的不幸身世。在创作于1935年的散文《江南的冬景》里,他还记着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叫罗在格?Peter Rosegger?1843~1918?的德国十九世纪的乡土诗人用“散步”所作的诗文。
在郁达夫留下来的书信中,我们可以读到购买德文著作的记载:如1934年6月12日,他致信赵家璧:“《雪勒全集》我已有,可以不要了。若是有《海涅全集》的德文补充本,倒很想买一部,因我所有者,只四本一部之选集也。”(《郁达夫书信集》第151页)
除德语文学作品外,德文还成为郁达夫接近世界文学的工具。他阅读俄国作家普希金小说《凶女人》的德译本、哈姆孙、左拉的作品德文译本、安特列夫的德译剧本。他甚至计划根据德译本翻译但丁的爱情名篇《新生》?可惜未果。
1937年7月,日寇大举入侵我国,达夫流落南洋,但他对德语文学的热爱仍未稍减。1939年2月22日,郁达夫发表论文《犹太人的德国文学》,介绍了犹太人在德国文学中所占的地位。这年3月4日,他在致戴望舒的信中说:“我现在正在译一篇伦敦《美考利》二月号上的关于德国流亡作家的文字”(《郁达夫书信集》第190页)。《美考利》当是指Mercury,郁达夫在同年致尔融的信中提到了这本英文文学杂志的英文名字(同上书第180页)。
远在南洋的达夫,在《图书的浩劫》一文中回忆他沦落在铁蹄下的风雨茅庐藏书:“风雨茅庐所藏书籍,除中国线装书外,英德法日文书更有两万余册,英文自乔叟以前的典籍起,至最近尚在之詹母斯,乔斯,扬其尼亚,伍兰英,诗人爱尼奥脱止,凡有于文学之初版著作,十八世纪前者不计,自十九世纪以后,印行的书,总收藏至了十之八九,德文全集,则自歌德以前之情歌作者算起,至马里亚利儿该止,全部都齐。法文著作,亦收集到了罗曼罗兰、安特来・琪特、去亚美儿为止。最可惜的,是俄国文学之德译本,自十九世纪以下,至《静静的顿河》第二册止,俄文豪的新旧德译本,差不多是完全的。”
1945年9月17日,郁达夫在南洋被日本宪兵杀害。他的德语文学之梦终未能实现,着实令人感叹。